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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訴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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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訴(五)

“陛下, ”約克公爵進來,先是對上方行了一個禮,才開口道:“陛下, 我聽說了您接見——”

他這時才瞥了一眼花虞和謝萊爾,冷著臉輕蔑道:“——被驅逐的騎士和奴工,這些人不該在您眼前出現的。”

女王不知為什麽沒有出聲,她偏了偏頭,女官就心領神會:“公爵大人, 陛下說,這就不必您操心了, 陛下問您今天求見,是有什麽事。”

約克眼見沒能起到在陛下面前貶低兩人的效果,不禁冷哼一聲, 才道:“陛下, 聽說您有修改法令的意願。”

這件事只是女王心裏的一個猜想,是誰透露給約克公爵的呢?

她不由得挑了挑眉,而女官則道:“陛下還沒有做好決定。”

約克公爵則又行了一個禮,鄭重道:“陛下,您可千萬不能被蠱惑。”

“奴工契約是王國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, 怎麽能說改就改。”

女王依舊沒有出聲,女官代替她嘲諷道:“陛下說,王國也是推翻敵國建立的, 敵國的暴政也是世世代代,您要維護他們嗎?”

約克公爵聽了這話,冷汗都要下來, 他連忙否認:“當然不是,可是廢除奴工制度和這件事怎麽能混為一談呢, 陛下,大臣和貴族中有很多人不讚同這種行為,您如果執意這麽做,恐怕效果……”

這句話就是很赤裸裸的威脅了,珠簾一陣晃蕩,花虞看得出來,女王的心情很不美妙。

少女突然開口道:“約克公爵,這條修改令,您說了不算,貴族和大臣說了更不算。”

約克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打斷自己,十分不耐煩地擡起眼看向對方,可他輕視的眼神卻對上了謝萊爾通透如碧水寒潭的視線,只能訕訕移開。

他結巴了一下才道:“你……你瞎說什麽,法度的調整,不是我們這些有學識、為王國、為陛下好的說了算,難不成還得聽那些字都不會寫的奴工或者沒受過高等教育的——”

“可是修改令跟您有什麽關系,”花虞眨了眨眼睛:“您又不是奴工,還是說,您覺得沒有奴工契約,損害了您的利益呢?”

約克公爵氣得臉紅:“你你你,在陛下面前也敢這麽說話,絲毫沒有尊重王國爵位的意思,陛下——”

“好了,”女官看著他們爭論,也沒有絲毫厭煩的感覺,甚至臉上還露出一點笑意:“陛下的意思是說,王國是所有人的王國,這個所有人裏,當然不止包括貴族和大臣,您也應該聽聽民眾的意思。”

“陛下在您來之前已經決定,過幾天就會動用勘世之球,如果王國一半以上的人都支持廢除奴工契約,那麽陛下就會簽署修改令。”

約克公爵眉頭緊蹙:“陛下——”

女官無視他:“陛下還有事務要處理,如果沒有另外的事情,請各位離開吧。”

女官的命令就是國王的命令,約克公爵不能公然違抗,只好狠狠瞪了兩眼花虞,然後行了個憤怒的禮,轉身飛快走出去。

花虞感覺很無辜,她和謝萊爾出了殿門,稍微落後一步,少女偏了偏頭,對約克公爵剛才的舉動不滿:“……他不敢瞪你,怎麽敢瞪我,還瞪兩次,是把你那份算我頭上了嗎?”

謝萊爾不禁輕輕笑了,他伸手揉了揉t花虞的頭,溫聲說:“那你下次瞪回來。”

“我沒有那麽幼稚,”花·經常和系統吵架·虞說道,她理直氣壯,可隨即話音一轉,問道:“有件事,我能問嗎?”

謝萊爾挑了挑眉:“你說。”其實他已經猜到花虞要問什麽了,可還是非得對方說出來才好。

花虞壓低嗓音道:“陛下既然是……還有在公爵面前不說話,她在隱藏自己身份嗎。”

謝萊爾沒有正面回答,他只是道:“如果你去問任何一個王公貴族,他們都會告訴你,陛下天生就是啞巴。”

花虞頓了頓,明白了些什麽,謝萊爾又揉了揉她的頭發:“所以這件事,其實也能幫到她,陛下一直試圖做個好的統治者,你也在努力。”

“努力做一個好的花精療愈師,”花虞嘆了口氣:“我會盡力的。”



花虞的確很盡力,她很久沒有寫過這麽長的一篇文章了,謝萊爾貼心地給她找來一卷用不完的牛皮紙,每當到最後一行的時候,那張紙就會自己延伸下去。

花虞非常感謝對方的細心,並婉拒了他陪著的建議,把人毫不留情地關在門外。

她花了一晚上寫好了以廢除奴工契約為中心,自己事跡舉例,發散到每位奴工身上的文章,然後對著陛下送來的那二十籠珍珠鳥開始教學。

這期間她續了好幾壺茶水,幾乎舌尖冒火。

當然,與此同時,貓族少年也沒有閑著,他收到萊茵的消息,對方說塞西拿到了花虞的奴工契約,似乎準備將她和溫西的事情散播出去。

而謝萊爾找到塞西的時候,對方正坐在星朵小鎮最大的噴泉雕塑上,那噴泉中央的星星帽子女巫雕塑是由一顆巨大的隕石雕琢而成。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,據說很久以前,一顆巨大的隕石砸落,隨之而來的,還有一名善良的女巫,當時疫病盛行,她用草藥拯救了星朵小鎮的人,並且為這個世界帶來了藥劑配方。

此時此刻,塞西就坐在那個隕石雕塑的最上方,手裏拿著一疊牛皮紙,擡頭在看天上的夕陽。

這時候已經到了春季,夕陽壽命也漸漸被延長。

塞西看見謝萊爾來到這裏,卻沒任何反應,只是低頭翻了翻手裏的牛皮紙。

謝萊爾也沒有說話。時間就這麽過了許久,萊茵突然低聲道:“……你知道嗎。”

“我很羨慕你。”

謝萊爾沒有跟他交心的打算,卻也沒有打斷他的話,少年只是用那雙從始至終堅定清晰的碧綠眼睛看著青年。

那雙眼睛仿佛能照出他人心裏所有的汙垢,塞西深深倒吸了一口氣。

他又重覆:“我很羨慕你。”

接下來青年就自顧自地說自己內心的想法:“我被迫退學的時候,你正好入學克萊默魔法學校,然而這並不代表我沒聽說過你。”

他低頭,臉龐就籠罩在一片陰影裏:“……為什麽偏偏我退學的時候,你那麽耀眼。”

“你不喜歡騎士團的氛圍,就可以隨心所欲退出,喜歡冒險,就能做傭兵到處尋找寶藏,我以前還能安慰自己,至少我有魔藥上的天賦。”

“可是……花虞的出現又讓我覺得,或許我真的沒有一點可取的地方。”

塞西好像流淚了,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流下來,再匯入噴泉的水裏,消失無蹤。

謝萊爾這時才出聲,他嗓音很淡,淡到快和噴泉的水聲融合在一起:“這取決於你。”

塞西聽不進去,他冷笑,只把這句話當做贏家高高在上的施舍。他又想起來今天早晨,約克家族的使者跟自己說的話。

“……我們決定放棄你了,塞西先生,很抱歉,但公爵自顧不暇。”

塞西緩緩抹去狼狽的淚水,站起身,他昂首,擡手冷漠將牛皮紙一擲。

這裏原來就圍聚著很多人,他們好奇地看著這個奇怪的青年,和有著標志性金發碧眼的少年——謝萊爾。

人們的目光多匯聚在傳奇耀眼的人物身上,底層的喜悲往往不具有值得一看的價值。

塞西垂下眼睛,冷冷看著牛皮紙被撿起、觀看、傳閱,人們臉上露出或同情或驚訝或憤怒的表情。

謝萊爾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,塞西很討厭這種神情,好像那種一切都在他們預料之中的神情,這顯得青年所做的事都像個棋子,像個小醜。

而他不願意做失敗者,至少不輸給花虞和謝萊爾這種討厭的、虛偽的、陷害別人的人。

塞西抽出魔杖,將它扔掉,長棍掉落,幾下磕到雕塑,然後落入池水裏。

他拿出一瓶漆黑的魔藥,揚起尖瘦的下頷,擡起胳膊正要全部飲下時,一陣颶風卻驟然襲來!

颶風猛烈,伴隨而來的是一片巨大的陰影,它籠罩下來,遮天蔽日,狂風卷起一張張牛皮紙,人們站不穩的情況下,也無暇顧及抓緊它們。塞西沒料到這種突發狀況,踉蹌一步,魔藥瓶子莫名其妙脫手,滑到池水裏,和那根魔杖一起。

玻璃瓶沈在水底,魔杖漂浮在水面,噴泉口淋下來池水,淅淅瀝瀝,嘩啦啦的水聲,似乎是下了一場從未停歇的大雨。

那場雨從塞西的十六歲一直下到如今,從未離開過。

——可明明最初,他只是想要做一名藥劑師,想要一家藥劑店鋪,之後也只是好好活著。

塞西捂住臉,借著清嘯的龍吟痛哭出聲。

謝萊爾漠然地沈默不語。他擡起眼簾,看著不遠處天空上的白色鳥群。

那群鳥飛過金烏之下,沐浴著金燦燦的光芒,穿過巨龍腹部,然後在星朵小鎮中央的星星女巫雕像上方四散開來。

那一剎,少年仿佛透過它們,看見了腐朽剝落,世界新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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